吳宜樺
吳宜樺近年以(數位)物質考古、採集的方式,投注於後個人主義情境的生命形式創作,而進行跨域導演。她喜歡與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們一起實驗藝術化學的火花,超越單一歷史軸線的學科中心主義,透過多向量的感知框架與觀點,試圖在學科邊際上游移某種「不規矩」,在當代視覺藝術及當代表演藝術之間實驗性策略的發明。她所合作的藝術家不像獻寶中的魔術師,而是能一起思考的創作器官,雖各司其專業運作,但也能與不同學科領域的專業屬性混合、轉換與再製。
她擅長處理可嵌入的角色情境構作,讓觀者得以於作品感官經驗中流動其自我意識,因此在她的創作或展演活動中,觀眾的角色是一個參與並擁有自我反思觀察能力的審美主體,而不是消費視覺或聲光效果樂趣的「路人甲」。 |
素描劇 Dark HEaRts
【暗心】表演計畫結合臺藝大美術、雕塑、舞蹈、音樂與戲劇師生人才,由四組創作團隊分別在四條長達十公尺的畫紙上,演繹既詩意又殘酷的視覺觸知,觀眾將被帶進有關真實與虛構、水平面與長縱深的影像敘述中,交給四條「蛇」、四個不停水平位移的身體,在點線面的時空裡摩擦、翻騰、拖曳,他們與不同屬性之物件觸發各種摩擦形勢,交換與轉換在視覺、時間感知與身體的運動感(流動感)之中,形成如同圖像詩般的通道感知場域與儀式(肉體的、礦物的、黑暗的、洞穴的)。
在第一組的表演劇構裡,採取黑色幽默的方式對話法國後印象派畫家塞尚(Paul Cézanne)最著名的水果靜物繪畫,塞尚排除傳統表現手法繁瑣的細節描繪處理,但仍然強調畫面視覺要素的構成秩序,常以黑色的線勾畫物體的輪廊,以鮮豔的色塊來處理物體表面,在視覺的清晰度上,無論是近景還是遠景的物體形象都被拉到同一個水平面上。我們則將真實的台灣熱帶水果表皮塗上黑色顏料,讓真實立體的水果產生平面化的錯視效果(反向操作塞尚的手法),佈置在十公尺長的紙上,表演者雙手持著炭筆跪行在畫紙上,緩緩地磨畫其微路徑,穿梭其間,來來回回的經歷過程中,有意無意地逐漸將所有黑色的果實踩破,熱帶水果鮮豔的果肉與香氣瞬時在現場爆裂出來,壯麗地完成一場「去印象」與「去形象」的填色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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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組的表演劇構挑興地對話著美國現代藝術中的神話、極限藝術最重要的靈魂人物卡爾‧安德烈(Carl Andre)與他的行為藝術家妻子安娜.曼帝耶塔(Ana Mendieta)爭議性的死亡事件,1985年9月安娜從34樓的公寓摔下,墮樓前有人聽見夫婦倆在家中激烈爭吵,事後卡爾‧安德烈被控以謀殺罪,經三年審訊後無罪釋放。但從此以後,只要哪裡有卡爾‧安德烈的展覽,哪裡就會有女權主義團體在門口抗議。
卡爾‧安德烈的創作特色以平行的、對稱的黑色條紋、沒有主次等級和任何指涉的象徵意義著名;而安娜的創作特色則是在草地、砂石、泥沼中留下自己身體的輪廓,用火燃燒,再拍成錄像紀錄,探索著生死、地域與歸屬感、暴力和女權主義。第二組的表演劇構結合兩位藝術家作品的形式特色,以極限主義的手法將黑炭沙佈置在畫紙上,呈現黑白平行對稱的狀態,眼矇著黑色絲帶的表演者扮演著安娜的角色,在最尾端的位置低頭俯坐著,一雙手慢慢左右遊迴向前推進,前前後後,來來回回,左彎右轉,悠悠緩緩地將充滿陽剛與父權氣息的「純粹性」狀態打散成充滿女性特質的炭沙川流,最後再回到她最原初的位置,優雅地將手上炭沙彈除,完成這場對極限主義美學內在性純粹神話的復仇性破壞與解構。 |
二十世紀初期的立體主義改變了繪畫影像與現實之間的關係性本質; 藝術家們當年利用形狀錯置來展現運動或變化,以風格化的圖解表面(picture surface) 展現動態的多點透視,並藉由對接續性空間與形狀的操作,將影像儲存在二維平面裡,但我們卻無法確立畫面中所有形狀之間空間關係的規則:我們是如何跨越這場可知可感可實現的寰宇之旅?El Lissityky:「你只能屬於這裡或那裡,沒有中間。」立體派最重要的法國畫家布拉克(Georges Braque):「畢卡索(Pablo Picasso)和我再也不會談起那些年我們彼此談論的事,就算真的談起,也不再有人能夠理解。就像是一起被吊死在山上一樣。」連續畫面之間的關係性問題應該如何被回應?而不是停留在推測性的「一刻」 (moment)?
第三組用現場演繹的方式來回應立體主義眾多藝術家們之間秘密的存在經驗與弔詭。表演者的人體形狀用白色彈性布料包圍而塊狀化,在地面上與輕著碳粉的畫紙磨擦,進行連續性的舞蹈性動作,白色輕紗提供展示身體力量時也隱去身體的形象,成為身體對自我的補充,也為繪畫創造了一個真實的三維新身體,具體地將我們對歷史立體主義繪畫的想像轉變成為劇場。 |
行動繪畫的表演向度讓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神話為美國繪畫的革命性里程碑,而享譽歷史盛名,但他同時也是一位充滿悲劇色彩的人物,不但酗酒嚴重,還沈溺女色,扶持他、而同樣以抽象表現手法創作的妻子李·克拉斯納(Lee Krasner),其傑出的藝術成就卻因而被長期藝術消音。
第四組的表演劇構以虛構的方式隱喻這段歷史的陰影,在如同夜店裡充滿絢爛光芒與喧囂下,倒臥著一名性感美麗卻孤單的女人,緩緩將象徵人性的黑色冰塊融化在身上、手裡,逐漸讓滴流流佈全身,交纏著憂鬱、死亡、苦行與情慾,象徵行動繪畫尚未滿足的慾望隱喻與禁忌。整場演出,唯一滴流下的透明,是「她」的眼淚,表演者以電影大師柏格曼式的對鏡凝視的表演方式,內斂卻精準地表現情生意動 (the motion of emotion)的狀態,讓我們更能瞥見不可見的靈魂底處。 |